曾有人问我,雪和风雨雷电一样,为何格外受宠?我说:“因为雪是冬之精灵。”
冬日里,最不可错过的,是一场雪的盛事。飘雪,让冬天不再枯寂:农家庆祝丰年;诗人围炉夜话;而普罗大众,亦有堆雪人、打雪仗、捕鸟雀之乐趣。
飘雪,是冬天的一种美丽。雪花片片随风舞,寒枝点点梅花香。恰如有人说:“一下雪,北京成了北平,南京成了金陵。”雪,成就了一个诗意浪漫的中国。
我想,雪之所以迷人,在于它的洁白纯净。于是,一场雪下来,天地银装素裹,世间的一切都在它的覆盖下变得纯粹起来。
人在皑皑白雪的氛围中,也容易忘却尘世的烦恼。洁白的雪,将心灵也洗涤了一番。
雪的留白
雪,是冬天的留白。它广被大地,覆盖一切,没有差别,朱门与蓬户同样蒙受它的沾被。一觉醒来,天地白茫茫一片。
雪花随风漫天飞扬,将自己的洁白纯净沾贴到城市村落、江河桥路、山野旷地,包括寒枝枯草、残墙断垣、坑穴泥洼……
老舍说,下雪,让山上的矮松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,越发的青黑;山坡上草色与雪色黄白相间,仿佛给群山穿上了一件带水纹的花衣。
王摩诘画山而不见云,齐白石画虾而不见水。而雪的留白,是每当雪至,天地山川便成了落笔简约的国画,天地纯净了,心灵也就跟着纯粹如白纸,随时等待着思想的落墨。
雪的留白并非空白。它让人于无色中想象有色,于无形中揣测有形,于无生命中体味凛然的生命力。就如《红楼梦》中贾宝玉,在享尽荣华富贵之后,走向了白茫茫的雪原大地。这时候的雪,给了我们有佛性的留白。
有人说,柳宗元写《江雪》,鸟无踪影,人迹全无,唯有一舟一人,一蓑一笠,独钓寒江,无比苍凉与寂寥。但我却看到了他傲然挺立的生命力,如明代胡应鳞所说:“独钓寒江雪,五字极闹”,与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中“闹”的并无二异。
雪的留白并不枯寂。冰雪下依然有细泉漾动,香艳的梅花在雪天挺立。在这片苍茫空阔里,并非一无所有,而是如国画中的留白,意味深远。
梅须逊雪三分白
雪却输梅一段香
说到雪,不禁让人想到了梅。雪与梅之争,素来就有。有人喜欢雪之洁白纯净,有人倾于梅之香艳傲然,“梅须逊雪三分白,雪却输梅一段香”,各有千秋。其实,雪与梅恰是相伴相成之物,宋代卢梅坡有诗曰:
有梅无雪不精神,有雪无诗俗了人。
日暮诗成天又雪,与梅并作十分春。
卢梅坡是既赏雪,又懂梅之人。有梅无雪,梅花少了清绝,连香气也逊色几分;有雪无梅,雪便少了一丝生气,丢了灵魂。
雪是梅的世界,梅是雪的灵魂。
梅为雪而怒放,也因雪而妩媚,将自己绽放得如此柔美艳丽。而雪,仿佛是为了梅的心事而落,将自己修炼得如此晶莹剔透,洁白无瑕,不顾一切从茫茫苍穹扑落,只为寻找梅之芬芳。
宋代吕本中说:“雪似梅花,梅花似雪。似和不似都奇绝。”这份奇绝,恰似千百世的情缘。梅伴雪而生,张开双臂,拥雪入怀。雪纷纷洒落,与梅紧紧相拥,为梅作陪。即便雪融化为水,梅零落成泥,都曾轰轰烈烈。
雪这冬之精灵,让松树更青,竹林更翠,梅花更加凌寒傲雪、香艳动人。我曾于开春时游一梅园,那里梅花千树,游人如鲫,唯独没有雪,于是梅之精神荡然无存。没了雪,梅花无比孤独。
在世外夜夜听雪,才明白梅花不为任何人怒放。
牵着你在雪中走
一不小心白了头
雪,总让人联想到纯洁无瑕的爱情。
当年,司马相如以《凤求凰》追求卓文君,卓文君感其情真而私奔,后相如事业有成想纳妾。卓文君以一首《白头吟》诀别:“皑如山上雪,皎若云间月。闻君有两意,故来相决绝。……凄凄复凄凄,嫁娶不须啼。愿得一人心,白头不相离。”
如果我们的感情,如果能像山上雪一样皑皑,如云间月一般皎洁,是不是就可以一心一意,白头到老?司马相如看完诗,遂断了纳妾的念想,与卓文君恩爱如初。
雪,让人有太多浪漫的想法。在以“长生不老好是坏”为辩论主题的《奇葩说》里,蔡康永认为时间若无限,我们会失去一个标杆,一生不知该做什么,而马东却说:“青山不老,为雪白头。”
青山,原本不老,却为雪而白了头。爱情,原本不老,却甘愿走到白首。我们也许就像那青山,一生不知该做什么,但只要有一场雪降落,有一次爱经过,便甘愿相守到老。
就如时隔51年,重新踏上大陆的余光中在《浪子回头》里写道:“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,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。”这一头斑白的“雪”,便是半个世纪的乡愁,亦是余老对祖国山河的爱。
“下雪了,我们牵着手在雪中走,一不小心白了头。”这是我听过的最浪漫的情话。
是啊,一场雪,
是冬天最意蕴深远的留白,
是梅花最忠实真挚的伴侣,
亦是世间爱情最纯洁美好的见证。
人间一场雪,空惹三千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