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日,诗人余光中在台湾高雄医院过世,享寿89。
梁实秋说他“右手写诗,左手写散文,成就之高,一时无两”。
相信很多人和物道君一样,对余光中的印象源于他的一首《乡愁》。写这首诗时,余光中才二十几岁,可至此以后,“乡愁”便贯穿了他整个人生。
“小时候,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我在这头,母亲在那头。”
余光中于1928年出生于南京。他的前半生因战火颠沛流离,在南京、上海、重庆、台湾、香港之间辗转。后半生在溯源与寻根之间回望,他的足迹,几乎踏遍了祖国大陆。
如果以江南为故乡,他9岁离乡;如果以四川为故乡,他17岁离乡;如果以大陆为故乡,他21岁离乡;如果以台湾为故乡,则他曾三度离乡。
他说:“世上是本没有故乡的,只是因为有了他乡。”在一地久了,终究会有情感。
有人说,因为一个人,爱上一座城,他也曾说:“大陆是母亲,台湾是妻子,香港是情人。”
有人说,余光中是浪子诗人,一路流浪,其实是在一路寻根。犹如他倾听屈原的歌声,从上游到下游;他追寻李白的脚步,从长安到洛阳。
他的乡愁,超出了地理,交织着时空,也呼应着人的情感。根在哪里,就去哪寻根。
小时候的乡愁,就是手中那枚小小的邮票,不知来处,何来归处。
“长大后,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, 我在这头,新娘在那头。 ”
1945年,17岁的余光中第一次见到范我存。在余光中眼中,范我存在文学艺术上富有敏感的品位吸引着他。
余光中每次投稿,一定先让她欣赏。他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,谈音乐、绘画、文学,一起看电影,骑车到河边、竹林。
对于婚姻,余光中说:“家是讲情的地方,不是讲理的地方,夫妻相处是靠妥协。婚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,是一对一的民主,一加一的自由。”
1986年,余光中给妻子范我存写了一首结婚30周年的纪念诗《珍珠项链》:
每一粒都含着银灰的晶莹
温润而圆满,就像有幸
跟你同享的每一个日子
每一粒,晴天的露珠
每一粒,阴天的雨珠
分手的日子,每一粒
牵挂在心头的念珠
串成有始有终的这一条项链
依依地靠在你心口
全凭这贯穿日月
十八寸长的一线因缘
他说,每个和你在一起的日子,都像珍珠一样珍贵。晴是露珠,阴是雨珠,分开时是挂在胸前的念珠,将这些滚散在回忆角落里的日子串起来的,是你我的“因缘”线。
人世间最好的爱情莫过于此,他们相敬如宾,就算后来历经战乱,让他们彼此失散,他们依然牵挂彼此,直至辗转到台湾才再度重逢,命运也从此系在了一起。
长大后的乡愁,就是那张窄窄的船票,我们相遇,我们久别重逢。
“后来啊,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, 我在外头,母亲在里头。”
1958年,余光中正值而立之年,母亲孙秀君去世,他的人生没有了来处,恍如潇潇冷雨洒在心头,余光中只想回归故土,回到生命开始的地方,被祖国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。
后来,他回到故土,杏花春雨已不再,牧童遥指已不再,剑门细雨渭城轻尘都已不再,他日思夜想的故土已经变了。
物是人非,便有乡愁;若是物也非了,乡愁更甚。
杏花,春雨,江南,六个方块字,余光中说,或许他的来处,就在那里。
太初有仓颉造字,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,那是每个中国人的来处。只要汉字还在,只要中华文化还在,乡愁就有了寄托。
2005年,余光中跨越海峡,来到汨罗江,他称之为“朝圣之旅”。夕阳西下,汨罗水滚滚东去,处处楚风,满眼离骚。
余光中说:“我来到汨罗江和屈子祠,就是来到了中国诗歌的源头,找到了诗人和民族的归属感。”他写下:
所有的河水,滔滔,都向东
你的清波却反向而行
举世皆合流,唯你患了洁癖
众人皆酣睡,唯你独醒
别离后的乡愁,是那一方矮矮的坟墓啊,吾乡何在,吾辈何归?
“而现在,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,我在这头,大陆在那头。”
1966年一个寒夜,远在美国的余光中临窗西望,思念着遥远的祖国。
21岁去国,已经有17个年头了,还不知何时是归日。
余光中不禁想到人生大限,含泪写下《当我死时》,在诗中呼喊着长江黄河,呼唤着最美最母亲的祖国:
当我死时,葬我,在长江与黄河之间
枕我的头颅,白发盖着黑土
在中国,最美最母亲的国度
我便坦然睡去,睡整张大陆
余光中这一生都在漂泊,一如他自己所称的“蒲公英的岁月”。
从江南到四川,从大陆到台湾,去美国求学,在香港任教,最后在台湾定居,辗转多地,乡愁始终萦绕不散,直至73岁,他第一次看到黄河。
当年离开祖国,掉头一去是风吹乌发,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。
年逾古稀的余光中站在黄河岸边,看着它从古老的洪荒里,从李白的乐府里奔涌而来,余光中不禁探身去摸黄河水,他说:
“一刹那,我的热血触到了黄河的体温,凉凉的,令人兴奋。”
回到车上,同行的人都拭去鞋底的湿泥,只有余光中不忍,把它带回了台湾。泥浆干成了黄土,余光中珍藏在盒子里,摆放在书架上。
“从此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的书房里就传来隐隐的黄河水声。”
如今他走了,乡愁便是天上那一湾浅浅的银河,魂兮归去,魂兮归来。
山之上,国有殇,愿余光中的灵魂早日回归故里,在长江与黄河之间,在中国,最美最母亲的国度。
他走了
他带着我们的乡愁,走远了
从此,我们记忆里
乡愁是思念的春夏秋冬
乡愁是余光中